（一）
那是一个很悠长的梦，酥酥凉凉的。
破旧的咖啡厅依旧安静，呼啸的风声从木墙里透入，缝隙里能看到外面还在狂舞的白雪，呆滞的他坐着那张靠背椅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小手紧握着扶手，青筋暴露，贝齿紧咬着下唇，松开，发紫的唇上流着淡红色的血，嘴微张。
“无法理喻，你们真的无法理喻......”
白色的雾气从那张小嘴里冒出，然后弥散在冰冷的空中。
“嗯，是的。我们都无法理喻，无法被对方的梦与愿所说服，纠缠不清整整五百年，但是我们错了吗？按你的常识来说吧，我们有错吗？只是你看不惯我的做违法而已，那么你打算后悔了吗？张斌？今世我可爱的孙子？再一次害死纳？然后和你的叶绘双宿双栖，神仙眷侣？”
被低沉的声音勾引而抬起了低下的头，年幼的他，视线里是一张陈旧的木桌上，一杯冒腾着热气的咖啡，还有那一件熟悉的黄色道袍，慵懒的靠背坐姿，那个微合的狐狸眼睛打量着自己，右手撑着脸，左手松开了嘴边上的烟斗，一团白色的烟雾同样从那张嘴冒出着。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眼前这个穿着黄袍的男人的问题。
这一场看似虚无缥缈的梦，让他已经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是谁了。
是那个手持折扇能为情死，为义生的状元书生张斌？还是那个只有十一岁天真无忧幻想着成为除妖师的苗响？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这一场梦太真实了，不！那！那不是梦！
那是真实的，那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虽然现在的教科书上没有所谓的妖，但是眼前怪物一样的爷爷，灵魂漂浮在空中的奶奶，还有那一个魂牵梦绕，为了自己的任性不被冻死而差点没命的猫耳女孩。
——所有都是真的！
只有十一岁的他，双手捂住那快要崩溃的脸，苗响的瞳孔在眼眶里颤抖着。
他在害怕，他真的害怕了，他觉得自己背负不了如此沉重的责任。
——那个能为人们割肉，能为那个不知名的女神牺牲自己肉体，能为自己和那个前世的青梅竹马付出九生九世的猫耳女孩，她的生死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就像最初开始的那一世一样，他很有可能会误掉自己爷爷的计划，将世界带入无尽的混乱！
不要这样的结局，那么还是选择眼前的猫儿女孩，如今自己义妹的死亡作为牺牲品？也不要！
那么他该怎么做？
手颤抖着，颤抖的双腿，试图站起来逃跑着。为之前自己口口声声说要用苗候的生命去交换整座汴梁人民性命的豪言壮志而羞耻着，这一段真实的记忆，如临现场的悲伤，还有最后那位少年微笑的消失在光子的那一刻......
他的良心被谴责着，他的尖叫，匍匐在地的身子，拳头奋力拳打着地面，晶莹的东西从脸颊滑落，沾湿了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该死！该死!该死的！我真他妈的该死！”
苗响他的逃避却没有得到那位黄袍少年半分的怜悯，只有鄙夷的眼角余光，他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了身子，烟斗托起了那张惊恐无比的脸，再一次的问话。
“苗响，我可爱的孙子啊，你现在再该选择都不晚哦！”
少年的视线顺着那阴柔修长的手指望去，那是那一个被红色法阵包围着的棺材，棺材里面是合着眼如同中了魔法沉睡的睡美人的猫耳女孩。
“你想救纳，这个能为你们不要性命八次的可怜家伙，还是.......”
苗志远那阴柔修长的手指指着墙外呼啸的天地。
“还是救那群吃着纳的肉，还将他视为恶魔的汴梁百姓呢？”
“再选吧，我第三次给你的机会了，你还有五分钟的机会，因为一旦纳的回息之阵完成了，他的寿命就剩下八年了，假如你改变了选择了，纳在我的帮助下，他极有可能会变成神哦！那个天真可爱的神。享受他五百年来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幸福”
少年眼前的苗志远给他扔出的话，就是带着毒性的通红苹果，刺激着他饥渴无比的良心，那空缺的地方。
只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奶奶，那漂浮着空中的灵魂，只有一句句淡淡的劝解，试图勒住少年内心强烈的愧疚感。
“小响，你真的要用今世背负起前世的罪孽吗？你今世的名字是苗响，而不是张斌......还有假如你让小苗候知道你用这整座城市的人命去交换他自己，你说他会怎么样？”
“未来一直被过去的枷锁束缚着，那是不过是重复着过去的悲哀未来，我最初见到的你，是那个向上带着希望的孩子，看到了黑暗就屈服的光明？你就是这种程度的男人？还不如前世切掉腿，放下人类尊严，为了未来去一搏的张斌......畏惧才是最可怕的失败，人能失败能跪倒，但是不能绝望啊......”
“最小的蜡烛光辉都不会被整天黑夜的暗所倾倒，你为什么要害怕不一定失败的未来？如今却要接受一个要牺牲的结局？！”
然而那穿着红衣的灵魂奶奶的话，被打断了，那个疯狂的黄袍所打断了。
“你闭嘴！别以为你现在救下了纳，就可以乱说话了！你是将世界赌博上去了！你就不看看纳现在有多痛苦！”
“闭嘴的人该是你！你这个该死的老处男，连表白都不敢的白痴，当年床上的缠绵都是老娘一把手教着你的，你有何等志气在教育一个拥有希望的少年啊！”
......
那一对老夫老妻吵架了，话题被岔开了，但是匍匐在地的他依旧在那思想的旋窝里挣扎着，无法自拔.....
——因为这一个命题，自古就没有答案。
他的疯子爷爷说的是正确的，那是最安稳最能让自己良心慰藉的方法，而且他生活告诉着他充满着黑暗，人心的勾心斗角让他无比失望着......
但是，他的义理，他的常识，他的另一位身为人类的良知同样谴责着自己的私心。
而且，他的奶奶说的也是正确的，他还有拥有时间，挽救纳性命与所有人性命的希望，不过，却是只有11岁的自己，曾经失败沦为妖孽要那个女孩为自己送死的废柴......
他沦陷了，他的手伸向了他那位穿着黄色道袍的爷爷......
终究，他还是一个拥有私心的人类，在亲手经历过悲剧后，才明白自己之前的大话有多么可爱，他没有自信去扛起那一条大义的旗子......
只是，命运真的很奇怪，他的玩笑太过于恶趣味了。
他的手将要摸到了那件黄色道袍的广袖的那一刻，那一道熟悉的嗲声，却提早的在这一间嘈杂的咖啡厅里响起了。
“哥哥......？”
（二）
那一刻，嘈杂的咖啡厅在那一道嗲声响起之后归于无比的宁静，那位黄袍青年还和空中红旗袍女子保持着互扯衣领扭打的动作，而那一位眼睛呆滞少年保持着手伸向他爷爷衣角的动作.....
时间似乎定格了，只有那一个娇小的身子从那个棺材里醒来了。他的身上还缠着法阵红色的丝线。
阵法还没有完成，但是女孩醒来了......
是因为他本来是神的身子的缘故？还是仅仅因为听到自己哥哥的哭声而醒来了呢？
不知道，只知道，那对连完全睁开都做不到的金色猫眼，迷迷糊糊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樱色的小唇嘟囔着他这一世所懂的稀少词汇。
“哥哥？哭？不哭！苗候，手巾，有！”
他站起来了，在那个棺材里站起来，全身还绑着法阵的红色丝线，他酿跄的身子，摇摇欲坠地从棺材翻过去，然后“噗通”地摔倒在地上。
只是，他没有介意，连身上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拍，知道从大长白袍里掏出那条手巾，握在那小小的拳头里。
一步，两步，三步......小小的脚丫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留下着一串串小巧的脚印。
他只剩下了一条缝隙的睡眼，睁开，合上，睁开做着死循环，但是拿着手帕的手始终没有松过，他越过了那对不知所措的老怪物夫妇，一摇一晃地站在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
小小的手指伸出，顶着那一条手帕，在他的脸轻轻地擦拭这眼角的泪花，一下，两下，三下.....
整个咖啡厅都没有了话语，只有那一个动作持续着。
猫耳“女孩”为自己的哥哥擦拭着眼角的泪花，带着欣慰的笑容。
“呐.....苗候，哥哥问你一个问题，仅仅是假如而已，不是真的，你要如是回答哥哥哦”
“嗯，苗候，听哥哥的。”
“假如，真的只是假如......哥哥想拯救世界，却要苗候牺牲掉的话.....但是哥哥最后一定救活苗候的，哥哥一定......”
少年的话，被打断了，因为女孩无法再站立了，柔柔的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还有那一句温柔的答案......
“可以了......足够了......苗候不需要哥哥的拯救，因为苗候已经被救了，在哥哥想起要救苗候的那一刻......也就是拥有拯救苗候的心的那一刻，苗候就知足了......”
“请本心遵从......然后苗候死在哥哥的怀里就够了.....”
“......”
那一间咖啡厅里，少年的嚎啕大哭，雪停了。
——女孩那张绝美的脸，合起的睡眼，幸福的微笑，他躺在在那个少年的怀里睡着了.......
不关于大义与良心的谴责，任何虚伪的道理，仅仅是因为足够幸福了，有一个爱着自己的哥，她便不在意一切了。
——太过微小了，太过简单，太过容易实现，以至于所有人都经常忘记她的梦想，那就是保护住自己那小小的幸福......
——少年背负起了她交付给他的世界。
“晚安，苗候，哥哥决定了.....”
“我要保护你......哪怕不被你理解，与世界为敌，也不要悲剧再一次发生。”
他立下了誓言，紧紧地拥抱着怀里睡着的女孩，哭泣的脸埋着她的香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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